我站立起来转过身去,才看见洗菜的是个女孩子,也不过十六七岁。
风吹红了她的脸,像带霜的柿叶,水冻肿了她的手,像上冻的红萝卜。她穿的衣服很单薄,就是那种蓝色的破袄裤。
十月严冬的河滩上,敌人往返烧毁过几次的村庄的边沿,在寒风里,她抱着一篮子水沤的杨树叶,这该是早饭的食粮。
不知道为什么,我一时心平气和下来。我说:“我错了,我不洗了,你在这块石头上来洗吧”她冷冷地望着我,过了一会才说:“你刚在那石头上洗了脸,又叫我站上去洗菜”我笑着说:“你看你这人,我在上水洗,你说下水脏,这么一条大河,哪里就能把我脸上的泥土冲到你的菜上去现在叫你到上水来,我到下水去,你还说不行,那怎么办哩”“怎么办,我还得往上走”她说着,扭着身子逆着河流往上去了。登在一块尖石上,把菜篮浸进水里,把两手插在袄襟底下取暖,望着我笑了。我哭不得,也笑不得,只好说:“你真讲卫生呀”“我们是真卫生,你是装卫生你们尽笑我们,说我们山沟里的人不讲卫生,住在我们家里,吃了我们的饭,还刷嘴刷牙,我们的菜饭再不干净,难道还会弄脏了你们的嘴为什么不连肠子都刷刷干净”说着就笑得弯下腰去。我觉得好笑。可也看见,在她笑着的时候,她的整齐的牙齿洁白的放光。“对,你卫生,我们不卫生。”我说。“那是假话吗你们一个饭缸子,也盛饭,也盛菜,也洗脸,也洗脚,也喝水,也尿泡,那是讲卫生吗”她笑着用两手在冷水里刨抓。“这是物质条件不好,不是我们愿意不卫生。等我们打败了日本,占了北平,我们就可以吃饭有吃饭的家伙,喝水有喝水的家伙了,我们就可以一切齐备了。”“什么时候,才能打败鬼子”女孩子望着我,“我们的房,叫他们烧过两三回了”“也许三年,也许五年,也许十年八年。可是不管三年五年,十年八年,我们总是要打下去,我们不会悲观的。”我这样对她讲,当时觉得这样讲了以后,心里很高兴了。“光着脚打下去”女孩子转脸望了我脚上一下,就又低下头去洗菜了。我一时没弄清是怎么回事,就问:“你说什么”“说什么”女孩子也装没有听见,“我问你为什么不穿袜子,脚不冷吗也是卫生吗”“咳”我也笑了,“这是没有法子么,什么卫生从九月里就反‘扫荡’,可是我们八路军,是非到十月底不发袜子的。这时候,正在打仗,哪里去找袜子穿呀”“不会买一双”女孩子低声说。“哪里去买呀,尽住小村,不过镇店。”我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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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“不会求人做一双”“哪里有布呀就是有布,求谁做去呀”r